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刺情 西子 12649 字 2019-11-26

张世豪系整齐纽扣,他隐隐意识不妥,从蒋璐之口泄密 , 未免宣扬得太刻意,倒像里应外合 , 东北的几尊佛爷一向谨慎 , 契合他们的火候非常不易 , 快了 , 有赶场嫌疑 , 慢了,有犹豫的征兆 , 非得严丝合缝,否则功亏一篑 , 张世豪询问墙角候着的花豹 , “东北的情势。”

花豹说 , “炳哥在关彦庭的内部安插了卧底,老的失踪了,新的还没败露。哈尔滨市检察院协助省公安厅破获了两桩跨省卖淫大案 , 涉及十几座城市,数百名妇女的恶劣组织 , 是公安部格外关注的案子,省委原本在河北省的施压下死磕咱 , 被这起犯罪团伙搞得精疲力竭,沈良州仅用十一天一网打尽,有提拔他做省检察厅副厅长的苗头。”

这代表张世豪垮台引出的逃犯张秉南一系列风波,在东北大有由盛转衰的颓唐之势。沈国安只手遮天,沈良州亦平步青云 , 先前他精心制造的老子在仕途辉煌是虚有其表的假象,细思极恐 , 祖宗运筹帷幄帮沈家度过了中央考察、昭示正国级任命书千钧一发之际,一己之力扛住了关彦庭操纵怒海波涛的黄金时期 , 时过境迁沈家大兴 , 军区押宝给参谋长的官僚,愈发急不可耐的弃暗投明 , 大肆倒戈是意料之中的事。昔年三足鼎立的阵仗 , 此时陷入真正风雨飘摇的,是关彦庭。

“东北一星半点的风吹草动 , 我要立刻掌控。”

张世豪跨步迈向大门,蒋璐掀开被子一跃而起,“豪哥!”她歇斯底里吼叫着,犹如破壳而出的荆棘 , 胡乱抓向半空,试图拴紧她唯一的救命稻草,遗憾他距离那般远,她难以触及。

“我没错,我跟了你五年,这五年扪心自问,我对得起你,对得起良知,对得起你偶尔施舍我那点好。我没有背叛过 , 没有伤害过,鲁曼和陈庄谁不曾因爱生恨,她们在夺 , 在算计,大梦苏醒 , 她们真的爱你吗?她们爱的是扬眉吐气 , 一份体面 , 胜利的喜悦 , 沈良州唆使鲁曼挖掘你的地下仓库 , 她知道五分,瞒了三分 , 向他出卖了你两分,换作是我 , 我一字也不会讲。她也许为保命 , 也许为一条失宠的后路。而我。我籍籍无名 , 在你眼中,一度稀薄透明,可有可无。”

她抬起朦胧的泪眼 , 几滴浑浊的泪流淌过黛色眉尾,“我不是哪个人的间谍 , 我只是蒋璐,有名有姓有血有肉的女人 , 我深爱着不单属于我的男人,自我欺骗麻醉,我一遍遍告诫自己,她们得意又如何,你是忘了我 , 我却最长久。那段难熬的日子,我在吉林空旷的宅子里 , 朝思暮想的盼着你。”

她颤抖抚摸着苍白削瘦的脸颊,“我盼你盼出了两条皱纹。一毫厘 , 零点零一寸 , 是我寂寞的落空的日日夜夜。我苦守着那一方狭窄的天地,我恨我不争气 , 恨我不如程霖 , 可我从没有怨过你,一分一秒也没有。”她拍打着胸口 , “我爱你犹嫌不够力,恨你多难啊,难得胜似杀了我自己。”

张世豪遥遥相对床铺,无动于衷 , 窗户的草帘虚掩着日薄西山的黄昏,他了无波澜的面孔交织着浓浓淡淡的光影,蒋璐慌乱无措朝前爬着,她踉跄跪在床畔,“我求你了,豪哥!求你准许我留下这孩子。”

她似是感不到疼痛,床垫在她的摩擦下错位,露出一截坚硬的钢铁栅栏,她无休止的叩首 , 额头很快烙印一块淤青。

“我会做事,我会在他长大前完成任务,我不在乎他为我带来什么 , 他活生生驻扎着,他投奔我来 , 我也是女人 , 有我的优柔寡断 , 我的妇人之仁。我渴求温存 , 我还有漫长光阴 , 我不幻想豪哥养我几十年,我何德何能 , 年轻美貌时拥有不了你,年华老去时 , 我更不奢望。可孩子是我的依靠 , 我的希望和延续。鲁曼说过一句话 , 我只认可她这一句。她说经历了你的女人,这辈子再爱不上其他男子,他们懦弱 , 无能,虚伪而作呕。我们都毁了 , 毁在你擅长的蛊惑中,毁在你的真戏假情中。哪怕我怀的孩子令你憎恶 , 厌弃,视若无睹,甚至是我余生的累赘,我也愿意冒险任性一次。陈庄理智,其实不 , 我是最理智的。我明白怎样才能存活,不被视为眼中钉 , 悄无声息的度日。这三十年,我活得胆颤心惊 , 却一无所获 , 我想要的始终没得到。”

她扯出一缕苍凉的笑,“男人兴起屠戮 , 尔虞我诈是家常便饭 , 作你的女人,就该胆大英勇 , 与你匹配。程霖是对的。”

蒋璐的哀戚崩溃,催发了张世豪快要泯灭的慈悲,可惜她没资本复燃,昙花一现。他揉捏着鼻梁 , “他的价值物尽其用后,打掉。别让我说第二次。”

蒋璐绝望闭目,她胸腔溢出闷钝低哑的呜咽声,“豪哥,我记得你说,你喜欢我懂事。我根本不愿懂事,像无法无天的她,你气她难驯服,还不是容忍到了现在。她有资格为你做所有女人该做的事 , 她的坏,她的歹,你当它无非是风月中的情趣 , 是女儿家的计谋。”

她神情恍惚盯着粉碎的一枝兰花,“你的心不是捂不热 , 焐热的不是我们。”

张世豪没说只言片语 , 他拉开门走出 , 蒋璐像是被剥了筋脉 , 面无血色跌坐在一团柔软的棉被 , 捂着尚且干瘪的小腹浑浑噩噩啜泣。

我退无可退,和他迎面相撞 , 秃头搔了搔后脑勺,“豪哥 , 我拦不住劳恩小姐。”

张世豪的惊愕显然未曾预料 , 我这么灵通收到风儿 , 他知秃头坏事,拧眉瞟了他一眼。

秃头拦住一名进病房换药的护士,“蒋小姐打胎最快几天恢复?”

“打胎?”护士一脸匪夷所思,“蒋小姐这年纪 , 她情绪也不稳,打了后患无穷,以后还要吗?”

秃头机警瞧张世豪 , 后者眉头蹙得更深,秃头扯着护士手臂 , “用进口药,钱不是问题,保蒋小姐身子,胎儿是不要的。”

他们越走越远,说得也愈发轻 , 听不真切,我一动不动望着张世豪 , 他也望着我,我们在死寂的回廊里 , 在摇曳的细弱尘埃中相视 , 半晌后他向我走来,顺其自然握住我低垂的右手 , 像老夫老妻般 , 默契而灵犀。他察觉我寒凉近乎冰冷的体温,动作略微一滞 , “来多久了。”

我呆滞麻木的目光透过灌入天窗的晚霞凝视他,有瞬间的陌生。

我认得他吗?

透彻吗,完整吗,真实吗。

关彦庭阴险 , 祖宗暴戾,当他们的本来面目一一曝光,无可藏匿,我愤懑,也惶恐。

我竟蠢笨至此,多少夜晚同床共眠,我连枕边的男人都一无所知。

我爱张世豪的真,爱他对我的不遮掩。

爱他像飓风过境,摧残我冥顽不灵的世界 , 颠覆我固步自封的执拗,让我爱旁人的心脏,寸草不生 , 死于荣枯。

我爱他霸占我耀武扬威的吆喝,爱他咄咄逼人的专制欺凌。

我们不平等 , 我逆来顺受 , 任他拿捏。

我们也平等 , 他不是我的天 , 我的靠山 , 我的救世主。

他是男人。

他用男人的方式,征服我的倔强。

为至死方休的男欢女爱 , 为这段偷来的风花雪月,我在叛变一切 , 他在强夺一切 , 我们皆动了各自半生最狼狈而疯狂的心思。

情字当头 , 欲盖弥彰。

我禁不起它的破裂,禁不起它的深挖,禁不起它在现实中的变质。我要它是我记忆中 , 那场惨烈悲壮轰轰烈烈的纠葛。

他将我的手抵在滚烫的唇边,牙齿咬住虎口 , 疼得我顷刻回神,他呵出热气暖着我的皮肤。

“和我闹别扭 , 闹了半个多月,还不痛快吗。”

他幽邃的眼窝漾着深沉无奈的笑意,“没良心的东西,夜里独占一张大床,睡得香吗?”

和他形同陌路的二十二天,他半步未踏进我房门 , 我也从不主动和他说话。

我委屈得很,又不能发作。

我选择他 , 就意味着与选择关彦庭截然不同的人生。

我弃了名分,弃了安稳 , 弃了利禄。

生 , 都是一件无比艰难毫无把握的战争。

张世豪牵着我走出医院,回庄园的途中 , 我从头至尾没有质问他关于蒋璐和孩子的事 , 他也不提,默不作声敞开窗子 , 吸食雪茄过烟瘾。

浓稠的雾霭被释放在玻璃外,拂过的风吹散一些,扑鼻而来,是他的味道。

不论拥挤的人潮 , 抑或泛滥的尖叫,我总能丝毫不错寻觅到他,聆听到他,捕捉到他。

有时候,我痛恶这样堕落深陷的自己。

从我罔顾生死踏入澳门的一霎,我注定输了。

我没输给乱世,没输给王权,输给了张世豪。

“郑长林的耳朵,是澳门数一数二的宽 , 黑白都有眼线,蒋小姐出了这茬子,不出一天 , 他势必了解。”

“郑长林不满我使诈威逼利诱,他对我怀恨在心 , 明着我的饼他不动 , 暗着蛰伏报复。百乐门的油水喝不到嘴 , 他不庇护麻六 , 麻六与他反目 , 人财两空,他和我的恩怨 , 在我抓他小辫时,就结了梁子。”

车停在一处十字路口 , 他看着变幻的红绿灯 , “潜艇进香港易如反掌 , 因为东北的条子撤了,王凛吃里爬外,关彦庭和沈良州都不信他 , 他搅不起水花,香港的市场我们啃不下 , 也不至于完全丧失,潜艇泊岸辨风向 , 香港的条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不会惹是非。可进澳门会很吃力。”

秃头左转方向盘,驶入一条辽阔的街道,两旁五光十色的霓虹映衬着喷泉池,光景姹紫嫣红 , “归根究底,成与不成 , 卡在郑长林这一关。蒋小姐至关重要,她能否拿下 , 取决郑长林在警界对毁名声的忌惮。”

车朝尽头的楼群疾驰 , “潜艇在香港等了三天两夜,临检的条子过了四轮 , 郑长林一时半会不松口 , 看他的意思,起码再拖延一周 , 潜艇迟迟进不来港,耗一时辰,我们的压力多一重。”

我模糊听懂了,我合上车窗 , 避免字句被风稀释,“你们打算用蒋璐的孩子,诓骗郑长林,逼他开境关,他不允,以丑闻胁迫,驱使就范。”

这一招的前提条件,郑长林和蒋璐有过肌肤之亲了。

回想方才一幕,蒋璐刚抵达澳门时 , 她的意气风发势在必得,确实消磨得所剩无几,她的眼神不会骗人 , 不会造假,她是空洞的 , 疲倦的。

她夹在男权博弈的漩涡 , 以自己为食 , 诱捕雀鸟 , 猎鹰 , 她重蹈的不是陈庄的覆辙,是她念念不忘的心魔。

我攥着裙摆的十指 , 险些刮裂丝绸,指甲嵌入花纹 , 不知针尖刺穿衣裳的刹那 , 衣裳和我一样疼吗。

“是我拼死拼活为你争两百兵力 , 摆巴叔的鸿门宴那晚发生吗。”

车厢内鸦雀无声,气压极低,我快要喘不过气。

张世豪粗糙的指尖似有若无勾挑着我眼尾 , “小五。”他唤我名字,前所未有的语气 , 稀薄的呼吸堵在喉管一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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