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刺情 西子 8521 字 2019-11-26

奔驰从四十五度的斜坡漂移而下,横亘在关彦庭的防弹吉普和一块硕大的礁石之间,打着旋儿的急刹 , 惊心动魄的巨响像轰平了一片巍峨的山脉。

轮胎惯性俯冲,熙熙攘攘的黄土拂开一扇沙帘 , 黑雾弥漫 , 路灯也半明半暗 , 恍恍惚惚映照着车厢内男子棱角俊朗的脸颊。

那抹轮廓肃穆挺拔 , 含着风流的邪气 , 我恐惧蜷缩,盯着缓缓降下的车窗。

祖宗叼着一支烟 , 他并无丧父的悲恸,相反他眉目是大功告捷的如释重负 , 沈国安垮台 , 他贪污的财产一律充公 , 沈家表象一夕颓唐,老泰山倒了,妄图一如既往的显赫是天方夜谭 , 不沦为法律连襟炮烙杀鸡儆猴的灰烬实属幸运,瞅祖宗的阵仗 , 省检察厅厅长的殊荣他仍牢牢攥着,中央的惩处不祸及功臣子孙 , 赏罚分明在基层宣扬也好听,祖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,这潭呼啸的骇浪,他是逃脱了。

外界当沈国安落马是中央临时起意,之前毫无消息 , 枪打出头鸟,树威的德行。但祖宗心知肚明 , 沈国安自作自受,他的把柄多 , 口碑也差 , 搞谁不好偏搞两袖清廉的关彦庭,跌下金字塔尖是情理之中 , 他垒砌了一条抽身的康庄大道 , 将涉黑的桩桩罪孽推给了亲家,岳丈和大舅哥以权谋私 , 大肆敛财,不贤之妻里应外合助纣为虐,他蒙在鼓里,文娴欲盖弥彰 , 充其量是管教不严,道德范畴的事儿,他及时悔悟快刀斩乱麻,离婚撅了毒瘤文家,中央即使探测出风声,统统死无对证,三言两语的讹传就查办一省厅长太冒昧,割裂了所有反噬的祖宗今非昔比,撼动他也难了。

我不禁想笑 , 果真是三国鼎立十面埋伏,沈关张博弈哪有省油的灯呢。

关彦庭把玩腕间的袖扣,“沈厅长 , 节哀。”

祖宗浮现一缕凄戚,“我父亲畏罪自戕 , 关参谋长见证全程 , 他年迈 , 在省委呕心沥血 , 黑龙江省的财政和民生 , 在他治理下也有飞跃,功过相抵 , 他的葬礼,省委的安排是什么。”

“沈厅长弦外之音 , 沈书记的死 , 我难逃其咎了。”关彦庭的琥珀色银钉在幽黯的霓虹中若隐若现 , “百余名武警在场,无人迫使沈书记开枪,他是愧对党纪 , 无颜面对。官员双规审判定罪服刑,这套流程缺一不可。沈书记自行了断 , 中央过分苛刻导致舆论发酵,沈书记的身后名 , 不如尽量体面。沈厅长还要混一席之地。城门失火殃累池鱼,中央痛失正国级,这笔债平息,恐要费些时日。”

关彦庭裹住我的手,搁在掌心磨搓着 , 他眼底漾着势在必得的浅笑,笑容讽刺凉薄得很 , “我会酌情考虑,上书中央 , 批报省委 , 沈厅长想抚平风波,完全择出沈书记这艘船 , 丧仪能免则免 , 象征性祭拜。他是横死之人,闹得铺天盖地 , 百姓知晓了,你的官衔也戴不稳。我与沈书记同朝为官,情分是有的,我推心置腹规劝 , 沈厅长掂量。”

祖宗翘起右腿,搭在左膝,指节有条不紊轻叩拍子,一副怡然自得,“我父亲九泉之下,听关参谋长这番发自肺腑的陈情表,想必气活了。”

关彦庭闷笑,“那沈厅长合该感激我,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。”

我的八条指缝冷汗涔涔 , 关彦庭擦拭掉,又氤氲了一层,他不着痕迹抬眸 , 打量我苍白的脸色,一言不发。

“关参谋长 , 昔年 , 你一人之下 , 万人之上 , 我父亲驾鹤西游 , 你独揽大权,许多麻烦再留他放任 , 他的根基在东北土地愈埋愈深,只怕你应付两个沈国安的能耐 , 他也不足为惧。”

我竭力克制自己慌乱无措的反应 , 不愿被关彦庭察觉 , 试探摸底同盟大洗牌的阶段,谁坚如磐石,谁便在局势中更胜一筹 , 丢盔弃甲慌不择路,甭说做嫁衣 , 连针线都碰不着,就踢出局一命呜呼了。

关彦庭松开我 , 臂肘抵在玻璃框,漫不经心说,“他手里握着我不少东西。”

祖宗指腹摩挲太阳穴,神态慵懒闲散,“关参谋长是最早识破张世豪手段强悍并防着他的人 , 他搜罗你的内幕,怎可能搞到真的。省委和部队杂七杂八的交易 , 羞于启齿的暗箱操作不胜枚举,关参谋长鱼目混珠 , 借同僚不可告人的历史 , 张冠李戴扣在自己头上,仕途之外无从核实。张世豪自认囊获你的黑料 , 在你解决了沈国安 , 必将对我赶尽杀绝,永除沈家翻盘的后患。毕竟弑父之仇 , 我做是自保,你做是逞凶掠夺,意义大抵不同。而他不仅挣扎到最末,且稳操胜券 , 你一路披荆斩棘,倍加爱惜自己的羽毛,珍视得来不易的胜利,与捏着你底细的亡命徒斗法,岂非自断羽翼。你不会自投罗网。”

我面无表情坐在关彦庭身侧,祖宗字字珠玑,全部超出我的意料,仿佛千百根银针贯穿我的心脏,我垫在裙摆下的手不由自主握拳 , 张世豪苦心孤诣搜集的物证,原来这般不堪一击。

假的,全是假的。

在祖宗费尽心计追名逐利、沈国安拢络觊觎军权的时候 , 关彦庭便开始视他为劲敌,掣肘抵御 , 设陷阱 , 请君入瓮。他的高瞻远瞩 , 不露声色 , 简直丧心病狂。

怎会有如此精明睿智的男人 , 长满了利爪。

“关参谋长攀爬到今天,颇有未雨绸缪的城府。不能被揭露的过往 , 你已经焚毁得干干净净,起码 , 在东三省的明面漩涡 , 是不存在蛛丝马迹的。”

祖宗别有深意的目光扫过我 , “张世豪一旦山穷水尽,关参谋长的危机,便荡然无存了。地位风月你一一收入囊中。”他食指点在削薄的唇 , “道不同不相为谋,升迁之路截然不同 , 你我的交集,也只剩女人。张世豪屹立不倒 , 关参谋长又不肯归还,他十之八九会选择我,你则腹背受敌,他倒了,你专心致志围剿我 , 我拭目以待这场战争,将从谁那里率先爆发。”

他说罢胸有成竹合拢车窗 , 面孔渐渐湮没在昏黄的光束,关彦庭凝视着他化为一线的踪影慢条斯理说 , “纵然我机关算尽 , 浸淫在尔虞我诈中的沈厅长也悟透了我的棋局。”

升起的玻璃戛然而止,“关参谋长的言下之意。”

关彦庭无波无澜 , “沈厅长奸诈 , 张世豪阴鸷,你们戒备我 , 我亦不信你们,所谓疑人不用,生死有序,已不适合做盟友。”

几秒钟的寂静 , 两辆车玻璃皆严丝合缝,擦肩而过驶离杳无人烟的半山坡。

我衣衫湿漉漉的粘在肌肤,他们的唇枪舌战有多久,我便坐立不安多久,我明白祖宗和关彦庭按捺不住了。

相较这两人,张世豪是最镇定的,关彦庭的势力最昌盛,祖宗最琢磨不透,他看似大面积失势 , 老子的靠山崩塌,厅级逊色了关彦庭正部级两格,可按照他扮猪吃虎的过往 , 不排除张世豪才是最孱弱的。

这盘肥美的肉,下肚倒在其次 , 吃不吃无关紧要 , 能撂在自己的桌上 , 就是胜利。

吉普停泊在西郊别墅 , 张猛拉开车门 , 我四肢虚浮无力迈下,不远处的灌木丛 , 阿波的身影一闪而过,我一僵 , 我和沈国安在厂房的接触 , 他看在眼里 , 我险些忘了,张世豪的路封堵了,我尚有最后一击。只盼沈国安没骗我 , 他的遗言切实能助我钳制关彦庭。

我望着月色下和我并肩行走的男人,他的军装崭新皎洁 , 不染纤尘,我依稀记得 , 初遇他的英武风华,我知他高深莫测,知他在污浊的官场洪荒无法独善其身,只大梦至深,令我猝不及防。

美好的皮囊下 , 包藏祸心,满目疮痍。

哈尔滨降了一场雨 , 淅淅沥沥一整晚,关彦庭书房的灯火也昼夜不息。

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, 他和祖宗涉及张世豪的谈话 , 本该瞒着我,却毫不避讳 , 大约五成故意说给我听 , 祖宗的目的粉碎关彦庭在我心中残存的旧情,从头至尾幻灭 , 借我之口,令关张彻底反目,再无同盟的几率。祖宗不在乎张世豪的橄榄枝,只要不抱团 , 一对一瓦解,赢输均摊,好过耍单。关彦庭顺坡的目的,则是更具备价值的一箭双雕,其一,同样借我之口,让张世豪了解祖宗的庐山真面目,他暗中操纵,下棋的每一人都了如执掌 , 弱者的绝地反击,足以首当其冲剿杀;其二,关彦庭的底细 , 张世豪实际没有,祖宗旗下有黑帮生意 , 做得磅礴兴旺 , 他抹得再利索 , 情急之下疏忽了烙印 , 同行当的大佬砍破缺口调查取证 , 总有渠道,张世豪不蠢 , 规避风险利弊,无论怎样也不先招惹关彦庭。

关太太的气度和职责 , 我得端着 , 迷惑这一双双暗中偷窥的眼睛 , 绝不卸下,他们演戏,我为何不演呢?我扛不起压力缴械投降 , 张世豪的胜算,更微乎其微了。

我恍若什么也没发生 , 兴致勃勃去厨房烹煮了一壶茶,送到隔壁 , 关彦庭坐在办公桌后正捧着一沓文件全神贯注批示,我把茶盏放在桌角,调亮了台灯,“沈国安的差事你暂代,工作量翻倍 , 中央也不给你说法吗。两份皇饷,抑或是加官进爵 , 这算什么,白干活,不讨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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