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刺情 西子 8786 字 2019-11-26

张世豪捧着我冰冷的下颔,他额头抵住我鼻梁,沙哑说,“我不知道,但我会拼尽一切,保你活下来。”

“我不要!”我无助啜泣着,“为什么,他们不饶恕你?他们清廉吗?他们干净吗?他们的手早被无辜的血染脏了!法律旗帜的庇佑,猖獗横行予所欲求,他们能抽身,偏偏你不能。”

我崩溃咆哮着,“每一步是算计,每一秒还是算计。关彦庭欺骗我,我为他铲除了多少麻烦,我履行了妻子的义务,他拿我当一柄戕害你的砍刀。世豪,你告诉我,活着怎么这么窘迫,钱和势,歌颂与敬仰,仍满足不了他们的贪婪,非要你死我活,血流成河吗。午夜梦回,他们睡得着吗?”

我曾了结了三个人,暮鼓敲响时,我挣扎在索命的梦魇里,辗转反侧,无所遁逃。

我不明白,关彦庭和沈良州为何不罢休。

虚华一场,弹尽粮绝。

张世豪是登图浪子,是劣迹斑斑的匪首,他注定亡命天涯,零落漂泊。

澳门不得拯救他,他的孽,他终究要赎。

我声嘶力竭喊着他名字,一遍又一遍,五脏六腑狰狞钝痛,像用绳子勒紧,在窒息的麻木中颠簸得喘不过气。

我疯了般搂着他脖子,亲吻他浸满烟丝的唇,管它黎明子夜,管它阴晴圆缺,管它悲欢离合,管它穷途末路。

我踮脚勾着他坚韧蜷缩的舌,凶残拖进口腔,我含着他,像含着一颗保命的参丹,渡给他赖以生存的氧气,任由自己消耗殆尽。

我怕。

怕张世豪的命,如浮萍草芥,澳门昙花一现,不免支离破碎。

我怕。

怕我们如此奢求余生,余生却魂飞魄散。

“小五。”他推开我,拇指抚弄我肿胀的唇,“这一次不一样,别任性,听我的安排。”

我不依,痴痴傻傻的揪着他皮带,吻他的唇齿,视死如归的,慷慨就义的,悲悯哀戚的。

耳鬓厮磨,是我熟悉的,属于张世豪的温度。

滚烫,惆怅,侵略而野蛮。

我记得那年白雪皑皑夕阳似火的泳池,记得那年松原市霓虹迷离的楼宇,我不愿它沦为泡影,不愿它灰飞烟灭。

张世豪躲闪我的吻,他剧烈摇晃我,试图唤醒我的理智,凌乱的长发盘桓在他颈间松松垮垮的纽扣,他面容是愤怒的皲裂,“程霖!不许胡闹。他们不会处置你,你是自由的,十年,二十年,甚至三十年,关彦庭与沈良州失而复得,他们会给你想要的,你会拥有。”

我不肯顺服踢打他,窝在他怀里嚎啕大哭,他沉默着,万家灯火的夜,淅淅沥沥的露水滴答洗刷着窗柩。

能冲掉这不公晦暗的世道艰辛吗?能洗涤这成王败寇物竞天择的残酷吗。

我闭着眼,秋凉了。

哈尔滨的寒霜骇浪将至。

张世豪打横抱起我,放在二楼卧房的床上,西洋钟空空旷旷的叩了十一声,漆黑中,他粗糙的指腹抹掉我浑浊的泪迹,拧亮了台灯。

我和他四目相对,战战兢兢攥住他袖绾,“你去哪里。”

他包裹着我连毛孔都惶惶的手掌,眼底是层层叠叠汹涌的爱惜,“我陪你。”

他一件件脱了衣裳,搭在椅背,穿着内裤跨进浴室。

他洗澡的时候,我匍匐在床畔摸索抽屉里的烟盒,一手夹烟卷,另一手拿打火机,翻身下床走向窗纱浮动的阳台,我点燃一支,斜倚墙壁吸食。

烟雾熏黄了大理石砖,万籁俱寂的城池。

湖光潋滟的庭院,屋檐下一株芭蕉,浇了水的翠叶在寡淡的月色中摆动,我头昏脑胀,瞬息万变的棋盘,落子都千难万险。

祖宗已经势不可挡,沈国安毁灭,东三省政治格局大洗牌,他未遭牵连,保留官职,仕途同僚看得一清二楚,这节骨眼不倒,只升不贬,省委领导班子文职居多,硬碰硬了的茬子形同虚设,能调集刑警武警的三司以沈良州马首是瞻,无异于大权在握,捏着张世豪贩毒走私的证据,他想斗,随时天塌地陷。

如今关彦庭垄断军权,他与祖宗同伍不同心,不合作,不反目,不兵戎相向,亦不彼此屠戮,祖宗掣肘张世豪堪称畅通无阻,取决他一念之间。

新仇旧恨恩怨善恶,波涛乍起,省委军队坐视不理,东北成了祖宗的覆巢之地。

关彦庭不见天日的罪恶底细,唯我晓得,我这艘船,白主任夫妇效忠,遗憾是道行绵薄,祖宗封他们的嘴像踩蝼蚁轻而易举。我孤立无援,凭什么筹码力挽狂澜呢。

我是关夫人,任何违规党纪徇私枉法的控诉,大事化小小事化了,进则鱼死网破,张世豪一己之躯负隅顽抗大势所趋的关沈,以卵击石,连一线生机皆无;退则不贤内讧,夫妻分歧不睦,关彦庭管教无能,顶多家事丑闻,何况,企图一夕崩塌他苦心孤诣的好口碑,天方夜谭。

浴室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,我熄了烟蒂,合拢纱帘。

世间不缺魔鬼,不缺假惺惺慈悲的佛。

魔鬼何惧,道貌岸然的佛,才是不堪的。

整个东北的政坛,都错了。

错在视关彦庭不足为患,却统统折损在他的船底。

三国阵变幻莫测,漩涡绞杀。

张世豪是输家。

我捂住脸,呼出积存的烟,不痛不痒的风月,哪能铭刻骨髓。

门缝渗出浅浅的光,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,拉扯着张世豪坐在床尾,夺过毛巾擦拭湿漉漉的短发,我悄无声息丈量他的皮囊,一寸寸,一厘厘,他瘦了。

他虽一如既往倨傲狂妄,冷眼睥睨这任他驰骋攻掠的广阔的土地,但兵临城下的长枪短炮,也捣毁了城门。

黑白博弈,生死之际,他竟没半张底牌。

关彦庭虚晃一枪偷梁换柱,一堆废弃的档案欲盖弥彰,祖宗李代桃僵,侥幸替罪,一点不剩的拔出泥潭。他们在拼杀中两不耽搁同盟瓦解,联袂演戏瞒了天下人,荒唐是,张世豪数次被两省公安逼上梁山,他绝处逢生,浴血奋战,硬扛着东山再起,利刃蹭喉,他谈何未雨绸缪。

他太弱势了。

我轻柔摩挲他鬓角的发岔,“世豪,你喜欢孩子吗。”

我咯咯笑着,“你忘了,两年前,我弄丢了我们的骨肉。你说,她是女儿,像我的眉眼,像我刁钻精怪,也有一粒朱砂痣。”

他一言不发,白皙的肩膀隐隐颤栗,我咬牙忍着泪,竭力让自己的嗓音不那么狼狈哽咽,“生孩子也不难嘛。”我抛了毛巾,伏在他脊背,“我以为,我没做母亲的福气了,谁成想偷偷揣了你的种,保不齐又揣呢。”

他十指交握,抵在唇缝的弧线,“小五,我不在乎。有孩子是累赘,我喜欢的是你给我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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